第二天早上，他们就出发了。
妈妈带上了很多东西。
麻布包裹压迫着她被摧残很久的身躯，里面是所剩无几的食物，与夜晚用来保暖的棉被。
妈妈说要拿上有用的东西，伊利斯不知道自己那个蓝色的蝴蝶结发卡是不是也有用，但他还是带上了，偷偷塞在衣服口袋里。
他把换下的睡衣裙好好折叠了起来，塞到了衣服的夹层里藏着。因为裙子很薄，所以藏起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，就是走路比较变扭。
这些是他唯一从家里带出来的回忆了。母亲亲手缝制的睡衣裙，熟悉的触感带给了许些心理上的慰藉。
出了村子，就是一片荒野。
他们在荒野上走着走着，太阳逐渐在地平线露出了微弱的光芒。
光芒驱散了浓雾，显露出了荒野上到处散落的破破烂烂的物品。那些都是军队留下的被破坏的装备。
在清晨的辉光的照耀下，沿着河流与铁路，顺着人们手指向的地方，妈妈带着伊利斯朝莫斯卡走去。
他看着这一片景象，就这样，跟在母亲的后面走着，走着，完全没有说话。
碧绿的树林里传来了鸟鸣声，回荡在寂静的荒野上，黎明的日出将金黄的麦田照的闪闪发亮。
他忽然觉得好美...可能这是最后一次见到这样的家乡了。或许以后，再也回不来了。
他的脑海中闪回了过往生活的点点滴滴，与爸爸妈妈，哥哥姐姐们坐在餐桌上吃饭，在温暖的壁炉前，喝着果茶，听母亲讲故事。
每天期盼着姐姐能从镇上带回来牛奶和鸡蛋，期待着妈妈给自己缝一件新的裙子。
那样的生活，似乎是一年前了吧，仿佛已经变成了如梦一般虚幻，甚至让伊利斯一瞬间产生了不存在的错觉。
伊利斯这样想着，突然觉得好难过。
明天究竟会怎么样，不知道...无法想象。
但是，只要能活下去，活下去，或许有一天等战争结束，还能再回到故乡。
或许还能见到哥哥姐姐们平安归来，说不定爸爸也是。
一家人就像以前那样，住在一起，继续平淡但幸福的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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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在路上走啊走，走了好几天，伊利斯的脚上磨起了泡。
本来想试着扒上沿途铁轨的火车，但轰隆隆驶过的火车速度很快，车站里的警察又背着枪，盯着不让他们进去。
一开始的食物早就吃完了，母亲不知道从哪掏出来好多钱去找别人换食物。
伊利斯在家里一直没见过这么多钱。
“妈妈，我们的这些钱都是从哪里来的呀。”
有一天，当伊利斯靠在石砖墙旁吃刚刚买来的黑面包时，他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。
母亲愣了一下，然后眼神变得有些愧疚。
或许是上天的趣味，给予了伊利斯可爱的外貌，但同样的，身体也比较瘦弱。不过幸运的是，伊利斯的头脑很好，说不定以后可以去镇里甚至城里找一份体面的工作，不用下地劳动。
这笔钱是妈妈和伊利斯的爸爸一起商量存下来的，埋在土里藏了起来所以没被抢劫的士兵们发现。伊利斯喜欢看书，说不定以后可以送他去镇上的教会学校上学。
曾经的憧憬现在已经实现不了了，母亲不忍打碎伊利斯的幻想。
尽管伊利斯对此实际上并不在意。
母亲没有回答伊利斯，她只是揉了揉伊利斯的脑袋。
天气越来越冷，母亲从麻袋里又掏出一件大衣为他披上。
这件衣服似乎是以前哥哥的，又大又宽，穿在伊利斯身上非常不合身，但却能很好地挡住愈发冷冽的寒风。
母亲越来越瘦了，她的手指头关节格外明显。
路上逃难的人越来越多，逐渐变成了人流，伊利斯与妈妈混在里面一路行进着。
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地：莫斯卡城。
莱明特西部各地开始爆发饥荒，战线的来回推移又摧毁了一个又一个村庄，人们开始一家一家地逃离，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。
太阳落下去又升起来，伊利斯不知看了多少晚的星空。沉默代替了活泼，麻木掩埋了内心对美好的向往。
钱也逐渐快花光了...
爸爸妈妈本就是农民，存不下多少钱。
地上逐渐出现尸体。
伊利斯第一次看到尸体的时候，他以为那个人只是睡着了。
但是，为什么要睡在路边的泥巴里呢...
当他想凑近上去帮助那个人的时候，却被母亲一把拽了回来。
伊利斯不是很能理解，因为以前妈妈总是教导自己要善良地对待其他人。不过在他看到躺在泥巴里的那个人睁的大大的泛白的瞳孔时，他才本能地意识到了什么。
【妈妈...我们会不会，也变成这样...】
他抬头看向母亲的身影，冰蓝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了恐惧。
母亲什么都没说，只是牵着他的手，继续走下去，走下去...
......
下雪了。
妈妈已经很久...很久没有吃过饭了。
但每当有人传出哪里有食物时，她却总是冲在最前面，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失望而归。
伊利斯也越来越饿。
离莫斯卡究竟还有多远呀...
有人说前面就是了，有人说还有几十公里，有人说还有一百公里...
大雪越来越深，逐渐淹没了小腿，母亲的脸也越来越像雪花一样惨白。
雪地里也逐渐多起了冻的僵硬的人，他们永远睡过去，再也醒不来了。
伊利斯能够看见，里面也有不少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，用着没有生气的涣散目光，直勾勾地注视着路的前方，仿佛是为他指引方向的路牌。
他们也有家人，也有自己的爸爸妈妈吧...是不是也有过喝着果茶，听母亲讲故事；也有过每天盼着哥哥姐姐给自己带好吃的呢...
伊利斯这样想着，觉得好难过。
但愈发严重的饥饿感占据了更多的思绪，他有的时候已经晕眩到不能看清路面了。
【我是不是...快要变得跟他们一样了呢...】
不知道为什么，伊利斯不再觉得害怕了。
天空中飞过去的小鸟，鼻息呼出的雾气，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宁静。
“伊利斯！...”
母亲的声音将他从幻觉中拉了回来，伊利斯这才发现，原来自己是晕倒在雪地里了。
冰冰凉凉的雪落在他脸上。
母亲正抱着他哭，呼唤着他的名字，让自己不要睡过去。
【但是，我真的，好想睡觉呀...】
妈妈手忙脚乱地从衣兜里掏出最后一块已经发馊的黑面包，颤抖地塞进了伊利斯的嘴里。
“小伊利斯，你一定活下去...好好地活下去，好好地长大...”
温暖的泪水滴在了他的脸颊上，融化了与灰尘交融的雪。
那是最后一块面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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